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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从胡地到戎墟:安史之乱与河北胡化问题研究》
内容简介
安史之乱是唐代历史上的重大事件。解析这一事件的维度主要有二,一个是政治史维度,一个是民族史维度,二者又有所交集。本书试图打通这两个维度,进行深度的讨论。著者细致地揭示了安史之乱前河北地区胡化问题,注意到安史之乱前幽营地区胡人的多元互动,把安史之乱之后的河北胡化,分成北部的幽营与南部的恒魏两个不同阶段,阐释其中意涵的差异。对于安史之乱的主角安禄山、借兵回纥,以及叛乱平定之际作为唐军统帅的仆固怀恩之叛,本书作了更为深入的梳理,尤其注意多种势力之间的角逐,呈现了更加繁复的历史风貌。
作者简介
王炳文,1986年生,甘肃庆阳人,兰州大学历史学学士、清华大学历史学博士、清华大学中国古典文献学博士后。现为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助理教授,研究方向为唐代政治史与中古民族史。在《中国史研究》、《光明日报》、《中华文史论丛》、《史学月刊》、《唐研究》、(台北)《新史学》等杂志发表论文十余篇,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一项。
目录
第一章 被建构的“安史之乱”
一、“羯胡乱常”的中兴隐喻
二、从天命到人事:陆贽对于肃、代、德三朝历史的阐释
三、六十年重回太平:宪宗朝史臣群体对 安史之乱以来国史的重新书写
四、“盛唐”概念的演变与唐史分期
第二章 论河北胡化的两个阶段
一、从“胡地”到“戎墟”:河北意象的变迁
二、河北胡化说的演进
三、“营州胡”辨析
四、幽营与恒魏:河北胡化的两个阶段
五、“河北”形象的塑造
第三章 天宝党争与幽州格局变化
一、“忠王党”与朔方集团
二、玄宗对边镇新势力的培植
三、安禄山崛起的人事因由
四、安禄山叛乱前夕的实际权力分析
第四章 安禄山的族属与身世
一、“韩公屠帐”说考
二、六胡州之战与安禄山生父
三、安延偃:被迫的身份标识和后天的情感追寄
四、胡人家族势力与安禄山的崛起
五、“牧羊羯奴”与“互市牙郎”:马政视角下的青年安禄山
第五章 安史之乱借兵回纥事发微
一、弃置范阳:北线平叛方略的兴废
二、从“助顺”到“借兵”:借兵回纥事在唐人话语中的变化
三、朔方军与借兵回纥
四、仆固怀恩嫁女事发微
五、借兵回纥与唐马政变革
第六章 燕政权的嬗变与河北藩镇格局起源
一、从“燕”到“后燕”:安史之乱的分水岭
二、幽州文士集团的覆亡
三、偏裨与军州:节帅的两种成长模式及其消长
四、孤立史燕与媾和中兴
第七章 蕃部弃儿与河东公敌——仆固怀恩叛乱新探
一、仆固氏世系探原
二、仆固氏政治立场及其与回纥之渊源
三、反仆固氏诸蕃部的家世渊源及政治立场
四、仆固怀恩暗通河北藩镇的证明
五、蕃部弃儿与河东公敌:仆固怀恩反叛原因
附录:安史之乱年表
说 明
安史之乱年表
后 记
试读
论述至此,这个问题并没有结束,我们还需要对安史之乱本身的分期意义予以探讨,而与唐朝国史重构密切相关的,是“盛唐”这一概念的产生。以“初唐”、“盛唐”、“中唐”、“晚唐”四个阶段划分唐朝,似乎已成为学界除安史之乱两分法以外的一种惯用常识。然而只要我们稍加用心去审视,不难发现其中的不合理之处。朝代名居后而时间点在前,在历朝中似仅唐朝如此。[ 迄今为止,在正式的历史学指称中,未见有“初周”、“盛汉”、“中明”这样的划分概念,“初唐”等称谓给人的首先感觉,是语序上的明显倒置。当然,“晚明”、“晚清”等概念确实长期存在,但这恐怕更多来自特定历史时期形成的习惯,不能作为一般的参照依据。]尤为引人注目者,则在于唐朝的历史划分中出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概念——“盛唐”。与“初”、“中”等时间界定不同,“盛唐”带有显而易见的主观判断。以此为核心,此前的历史具有了明确的导向性和目的性,此后的历史则始终伴随着一个既有的参照标准。事实上,“盛唐”这一独特的概念正是探寻唐朝历史建构的关键点,有必要对其渊源流变加以还原和辨析。
“盛唐”一词,在唐代以前就已存在,其中的“唐”本指唐尧之世。《左传·襄公·襄公二十九年》载季札观乐至《唐》,以“令德之后”赞美“陶唐氏之遗民”[ 杨伯峻编著:《春秋左传注》,“襄公二十九年”,1163页,北京,中华书局,1990。],将音乐与唐尧盛世联系起来,成为后世追慕的历史图景。这一意象经汉武帝南巡祭祀而得以添加更为直白的政治喻义。元封五年(前106)冬,武帝“行南巡狩,至于盛唐”,此处盛唐为汉县,地当今安徽六安,武帝于此“望祀虞舜于九嶷”,射蛟于浔阳江,最后“舳舻千里,薄枞阳而出,作《盛唐枞阳之歌》”[ (东汉)班固撰:《汉书》卷六《武帝纪》,196页,北京,中华书局,1962。],极尽一时之盛,并成为汉家近典。建安十四年(209)曹操率军溯淮水至合肥与孙权接战,曹丕《溯淮赋》认为“虽孝武盛唐之时”[ (隋)虞世南撰:《北堂书钞》卷一三七《舟部上》,603页,天津,天津古籍出版社,1988。]而不及,正是用了汉朝之典。魏晋以降,叠加了古典与近事的“盛唐”一词成为固定的文学意象。如果说庾信的“曲高大夏,声和盛唐”[ (北周)庾信:《周祀宗庙歌·昭夏》,见(北周)庾信撰,(清)倪璠注:《庾子山集注》卷六,456页,北京,中华书局,1980。]尚是单纯以唐尧入诗的话,谢朓《出藩曲》中“铙音《巴渝曲》,箫鼓《盛唐歌》”[ (南朝齐)谢朓:《出藩曲》,见(南朝齐)谢朓撰,曹融南校注:《谢宣城集校注》卷二,151页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1。]一句,以“盛唐”对“巴渝”,则已显然融合了两重典故。无论如何,“盛唐”一词在南朝已发展为高度成熟的典故,成为礼乐盛世的代名词。
那么这一成典是否会被以“唐”为国号的李唐王朝自然因袭呢?实际情况并非如此。就目前所见各类文献来看,唐人更倾向于使用“圣唐”、“皇唐”这一类名词来指称本朝。早在贞观五年(631),李百药为太宗所作《赞道赋》中便有“赫矣圣唐,大哉灵命”[ (唐)李百药:《赞道赋》,见(唐)吴兢编著:《贞观政要》卷四《规谏太子第十二》,132页,又见(清)董诰等编:《全唐文》卷一四二,1437页。]的说法,作于永徽二年(651)的《支茂墓志》也称志主“圣唐膺运,早预义旗”[ 周绍良主编:《唐代墓志汇编》永徽○一六《大唐故户曹骑都尉支君墓志铭》,140页。],皆是以“圣唐”指称本朝。这种称呼终有唐一代始终存在,直至昭宗年间,司空图还有“圣唐照临万方”[ (唐)司空图:《华帅许国公德政碑》,见(清)董诰等编:《全唐文》卷八一〇,8519页。]之说,甚至后唐薛昭文的《陈十事疏》仍以“复居圣唐之运祚”[ (后唐)薛昭文:《陈十事疏》,见(清)董诰等编:《全唐文》卷八四三,8865页。]来赞美李存勗。“皇唐”之称与此相似。这种宣扬国威、昭示天命的自我指称自古即有,除了国号前加“大”字这种历朝通用的做法外,不同朝代又有一些特定的自称,如汉代人自称为“圣汉”、“强汉”[ 以汉元帝时为例,平当上书中有“今圣汉受命而王”的说法,而郑吉上书则称自己“幸得建强汉之节”。[(东汉)班固撰:《汉书》卷七一《疏于薛平彭传》,3049页;卷七〇《傅常郑甘陈段传》,3008页。]],晋人自称为“圣晋”[ 晋惠帝初年,围绕秦王司马柬的丧制问题,中丞傅咸曾上书力争,言及“爰自汉魏迄于圣晋”[(唐)房玄龄等撰:《晋书》卷六〇《李含传》,1641页]。],北魏时人亦称“圣魏”、“皇魏”[ 北魏孝文帝时,史官李彪上疏追述国初史事,称“圣魏之初,拨乱返正”[(北齐)魏收撰:《魏书》卷六二《李彪传》,1389页]。],皆是此类。就唐朝而言,“圣唐”往往出现在天命、天道等语境下,是唐人对于本朝的一种常见美称。
相比之下,“盛唐”的提法在唐朝初年就显得不是那么主流,出现频次也明显少一些。例如,王绩有“去去相随去,披裘骄盛唐”[ (唐)王绩:《赠李徵士大寿》,见《王无功文集》卷三,107页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7。]的诗句。如果仔细观察,我们会发现“盛唐”之说在玄宗朝以后开始变得常见。例如,李华的“烈烈盛唐,祖武宗文,五帝赧德”[ (唐)李华:《含元殿赋》,见(清)董诰等编:《全唐文》卷三一四,3188页。],以“盛唐”勋业比五帝功德,显然是将唐朝称为“盛唐”。刘禹锡为李绛文集所作序言称其为“盛唐之遗直”[ (唐)刘禹锡:《唐故相国李公集纪》,见《刘禹锡集》卷一九,225页,北京,中华书局,1990。],考虑到孔子将叔向称为“古之遗直”[ 杨伯峻编著:《春秋左传注》,“昭公十四年”,1367页。],则梦得此处似以“盛唐”为古。元和十四年(819)的《王守廉墓志》有“远祖从宦,因居上党焉,相袭自远,迄于盛唐”[ 周绍良主编:《唐代墓志汇编》元和一三三《唐故左领军卫太原丰州府折冲都尉员外王府君墓志铭并序》,2043页。]的说法,以“盛唐”指唐朝立国以降;开成四年(839)的《辅氏墓志》同样以“迄于盛唐”[ 周绍良主编:《唐代墓志汇编》开成○三○《唐左春坊太子典膳郎河东卫君夫人扶风辅氏墓志铭并序》,2189页。]的说法指称唐代。一句话,“盛唐”的概念在玄宗朝之后逐渐清晰起来。
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,仍在于我们此前提到的古文运动。这场声势浩大的文学运动,其终极诉求在于对全新文风的确立,这使得古文学家们亟须书写一部近世以降的文学演变史,借以突显古文兴起的历史意义。及至代宗朝,梁肃提出了唐代文章三变的重要观点,称:“唐有天下几二百载,而文章三变:初则广汉陈子昂以风雅革浮侈,次则燕国张公说以宏茂广波澜,天宝已还,则李员外、萧功曹、贾常侍、独孤常州比肩而出,故其道益炽。”[ (唐)梁肃:《补阙李君前集序》,见(清)董诰等编:《全唐文》卷五一八,5261页。]这一观点被后来的古文学家奉为圭臬,并作为一种社会思潮而得以在唐亡之后持续发酵,得到了欧阳修等宋代文人学者的高度认可。在编撰《新唐书·艺文志》时,欧阳修对唐代文学的演变做出了更加明晰的划分:
唐有天下三百年,文章无虑三变。高祖、太宗,大难始夷,沿江左余风,句绘章,揣合低卬,故王、杨为之伯。玄宗好经术,群臣稍厌雕瑑,索理致,崇雅黜浮,气益雄浑,则燕、许擅其宗。是时,唐兴已百年,诸儒争自名家。大历、贞元间,美才辈出,擩哜道真,涵泳圣涯,于是韩愈倡之,柳宗元、李翱、皇甫湜等和之,排逐百家,法度森严,抵轹晋、魏,上轧汉、周,唐之文完然为一王法,此其极也。[ (北宋)欧阳修、(北宋)宋祁撰:《新唐书》卷二〇一《文艺传上》,5725~5726页。]
与梁肃相比,欧阳修得以完整地观察有唐一代的文学演进,也因此做出了更为宏观的总结。他将韩愈确立为第三代唐文领袖,体现出对古文运动的充分肯定。事实上,这种三分变化的思想在中国历史上有悠久的传统[ 参见徐海容:《“唐文三变说”的提出及相关问题》,载《山西师大学报(社会科学版)》,2015(2),74~77页。],但欧阳修的划分显然具有更为现实的诉求。如果上述引文尚不能完全看出来的话,那么下面这段出自《新唐书·兵志》的论断恐怕就是无人不知了:
盖唐有天下二百余年,而兵之大势三变,其始盛时有府兵,府兵后废而为骑,骑又废,而方镇之兵盛矣。及其末也,强臣悍将兵布天下,而天子亦自置兵于京师,曰禁军。其后天子弱,方镇强,而唐遂以亡灭者,措置之势使然也。[ (北宋)欧阳修、(北宋)宋祁撰:《新唐书》卷五〇《兵志》,1323~1324页。]
两相对比,我们发现唐文三变的落脚点在于古文,而兵制三变的落脚点则在于藩镇。无论是古文还是藩镇,都是何其现实的宋人诉求!正如张国刚所说,“中国官方史学传统的惯常现象是,新王朝关注什么问题,就会在官修史书中特别突出地总结前朝在这个问题上的得失”[ 张国刚:《唐代藩镇研究(增订版)》,219页,北京,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,2010。]。值得注意的是,对于欧阳修来说,兵制的三分法从“垂戒资治”的层面体现出他对唐朝历史的精准把握[ 参见张国刚:《唐代兵制的演变与中古社会变迁》,载《中国社会科学》,2006(4),178页。],与文学的划分无涉。所谓一变而唐兴,再变而唐盛,三变至唐亡,此“兵之大势”实已上升至唐代政治乃至历史演变的高度。然而对于学界乃至普通大众来说,却很容易将唐代的古文之变与制度之变混为一谈,从而使唐代制度史的研究滑入一个万金油般的“盛唐”概念中。
这种被混淆后的“盛唐”概念颇具弹性:特指玄宗朝之兴盛时,它具有历史学的分期参照功能;泛指有唐一代时,它又充溢着追慕昔日繁盛的感性情绪。尤其是它的泛指功用,对于唐朝形象在民众思想中的普及,以及对于唐代历史的程式化,都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。例如,范祖禹曾对治乱之法有如下论述:“夫唐太宗之政如彼,汉高祖之法如此,有天下者当以盛唐为法乎?当以季汉为法乎?”[ (北宋)范祖禹:《转对条上四事状》,见《范太史集》卷二二,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第1100册,274页,台北,台湾商务印书馆,1986。]是以太宗贞观之政当为“盛唐”。又如,胡三省注《资治通鉴》时,除地名以外的“盛唐”集中出现在五代部分,多是对整个唐朝的追忆。[ 例如,论及蜀主王衍“禁锦绮珍奇不得入中国”时,援引“自盛唐以来,蜀贡赋岁至京师”之旧事加以批判;又如,指出“后唐盖仿盛唐之制,朝会立仗有亲、勋、翊三卫”。[(北宋)司马光编著:《资治通鉴》卷二七三,“同光二年五月”条,8921页;卷二七六,“天成三年八月”条,9022~9023页。]诸如此类多达十余处,均以“盛唐”代指唐朝。]再如,《辽史·仪卫志》中有“盛唐辇辂,尽在辽廷”[ (元)脱脱等撰:《辽史》卷五五《仪卫志一》,901页,北京,中华书局,1974。]的说法,显然是以“盛唐”指称唐代。史家尚且如此,民众又何以免俗。这种高度情结化的因素逐渐渗入欧阳修确立的唐史三分法,再加上安史之乱早已形成的分水岭形象,最终在不知不觉中演变为后来常见的唐史分期法。